4.
项允超送阿云到机场门口，阿云跟她面对面站着，声音软软糯糯：“阿超哥哥，这次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了。”
项允超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：“以后你还是可以来港区找我，我有时间也会去看你的。”
“对不起，阿超哥哥。”
项允超见阿云说着说着要掉眼泪，他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：“怎么了？你没有做错什么。”
“不，都怪我。”阿云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，啪嗒啪嗒往下掉，“如果不是你拒绝我的那天我跑到酒吧去喝酒，阿霆就不会被打，你们就不会因为我闹成这样。”
阿云顿了顿，又继续抬头看他：“你就不会一直不开心了。”
项允超笑了笑，弯着手指替她擦掉脸颊边的眼泪：“不关你的事，我跟阿霆……”项允超忽然想起那晚阿霆看他的眼神，无助又苍凉。
他说：“我们的事，不是那么简单的。”
“我不管。”阿云擦掉眼泪，拉起行李箱，一步步往后退，“你答应我，下次一定要带着阿霆哥哥来看我啊。”
项允超愣了愣，犹豫中还想说点什么：“阿云，我们……”
“你从来不骗我的，对吧。”
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，微风把她黝黑的头发吹得飘散在四周，遮住了她脸上的泪花。
项允超独自站在原地，朝着渐渐远离的身影喊：“阿云！”
“一定要记得啊！”
阿云一边朝项允超挥手，一边拖着行李箱逐渐走远了。
从前，她总是觉得只要陪在项允超身边，总有一天他的目光会转移到自己身上，他的眼中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，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一切都错了。
她很后悔当初帮着十四帮的人给阿霆下药，她伤害了阿霆，也伤害了项允超。
她知道项允超的脾气，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，她不敢去想项允超知道后会怎么样。
直到项允超直白地拒绝她的那天她才明白，什么叫求而不得，犹如她对项允超，项允超对阿霆。
她曾经试探性地问他，为什么不去找阿霆。
项允超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，他打开水龙头清洗着染着血迹的上衣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“他跟我在一起不快乐。”他说：“我不想再给他压力。”
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，项允超提起阿霆时眼里带着的笑，他的眸子里就像有一泓春水，细腻温和，而这从未对她有过。
把她从酒吧带回家后，项允超就去了海边，他独自一个人在海边坐了一整晚，后来每天晚上他都会去海边，从星辰满布的深夜坐到日出东方，抽整整一盒子的烟。
后来项允超的手下告诉她，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阿霆的地方。
他们携手相伴走过了二十年，当中还有很多故事她已经来不及去知晓。
现在的她只由衷地希望项允超能幸福，这算是她即将走完的人生里唯一的慰藉。
“喂，我是唐云，对，走私毒品，我来自首，另外，我有林皓林珍贩毒的证据。”
一个礼拜后阿霆终于把大头方欠林皓的那四百万拿到手。
他们站在海边的沙滩上，大头方被抓到林皓面前，两个马仔用脚踩着他的肩膀，把他整个人压在地上。
阿霆把装着四百万的包面无表情地递给林皓，林皓笑了下，转手就给了手下。
“你不点一下？”阿霆说。
林皓凑过来，鼻腔里有烟草味：“你做事，我一直都很放心。”
阿霆扭头，不自然地避开几米。
林皓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应，他笑了笑，从身边马仔手里拿过一把枪递给阿霆，对着大声哭嚎的大头方说：“替我杀了他。”
阿霆一愣，冰冷的枪身已经被塞到手心里。
他略微迟疑了一番，缓缓转过身，脚边的大头方整个人都抖得不行。
大头方跟他并没有恩怨，他的妻儿都很喜欢阿霆，平常来往都客气，于情于理阿霆都狠不下心来。
大头方似是看出了阿霆的犹豫，他抬起狼狈的身体，爬过来抱紧阿霆的大腿，死命地喊着让他求个情。
林皓站在一边静静抽着烟，零星火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。
阿霆咬着下唇，在原地杵了一会儿，垂着头低声道：“皓哥，算了吧。”
林皓像是听不见，他把烟蒂踩在脚下碾了碾，不耐烦地说：“你连开枪都不会了？”
他走过来，站到了阿霆身后。
阿霆心下一沉，他慢慢拿起枪指着大头方的头，闭上眼。
涛声滚滚，咸湿的海风阵阵拂过。
一秒，五秒，十秒过去，阿霆仍是一动不动，他依旧无法下手。
这时，林皓突然贴近他的背，未等他反应迅速握住他拿枪的手，指尖一拨扣动了扳机。
只听“砰”的一声，枪的后坐力让阿霆不得不倒退了一步，逼得他整个人完全靠在了林皓怀中。
突如其来的枪声让阿霆浑身一颤，他茫然地睁开眼，低下头看见大头方双目圆睁死在他脚边，头部鲜血如注。
大头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小刀，正对着阿霆的方向。
阿霆微微喘着气，额头冷汗簌簌冒下。
林皓将他环在怀里，手依然覆在他拿枪的手上，然后带着他缓缓放下枪。
他贴近阿霆耳边，温柔地亲吻他的耳背，眼中尽是绵绵情意。
他叹了口气，略带惋惜地说，阿霆，我不会再保护你了。
林皓信守诺言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找过他。
转眼间又到了年末，街上已经开始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。
阿祥和阿栋最近跟几个越南大亨搞房产大赚了一笔，这天晚上叫了社团里几个兄弟，说要出去好好庆祝。
阿霆刚从欧洲飞回来，时差还没倒好就接到阿祥电话。
他正准备上床睡觉，硬是被破门而入的阿栋拉了起来，他顶着浓重的眼袋被阿祥推出门，外面的寒风冻的他缩了缩脖子。
“妈的等我戴条围巾行不行，冻死了。”
他嘟嘟囔囔地跑回家，打开衣橱选了选，项允超送他的那条红色围巾还留着，已经很久没有戴过了。
那是在去年的圣诞节，项允超看他穿的少，把自己的红色围巾摘下来替他系上，系了半天没系好还被阿霆嘲笑了一把。
最后项允超嫌他啰嗦，把他搂在怀里，两个人贴在一起系着同一条围巾，磕磕绊绊地在热闹的圣诞歌中走回了家。
印象里，有项允超陪着他的冬天，都是异常温暖的。
不知不觉，已经过去一年了。
阿霆看了一眼，然后拿了边上一条米色围巾，在阿祥的催促声中出了门。
阿祥开着他新买的保时捷驰骋在新浇的一条柏油马路上，车里放着高扬激昂的摇滚乐。
副驾驶的阿霆一脸嫌弃地戳了戳耳朵，侧过头望着窗外。
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一一从他眼角掠过，他忽然发现港区每年都在变，粗粗看过去，这块街区又开张了好多新商铺。
社团逐渐开始了洗白之路，他的公司最近也上了正轨，可是他却没有什么满足感，只觉得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。
心里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，愈演愈烈。
阿祥带着他们来了一家KTV，是阿祥公司旗下的，装修的时候还让阿霆来做参谋。
港区的年轻人都爱通宵，阿祥即使是老板也得提前预定，进了门服务生直接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大包厢。
阿栋让服务生拿三箱子的酒，然后看了一眼阿霆，阿霆耸耸肩说：“果汁。”
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，怡然自得地靠着沙发背，看其他人争先抢后的点歌倒酒。
比起其他人使都使不完的旺盛精力，阿霆靠了十分钟眼皮子就有些打架。
玩了一会儿，不知道有人点了一首什么歌，抒情的前奏响起。
阿祥醉醺醺地大笑道：“阿书你个大老粗点什么女人的歌啊。”
“扑街啦你，唱的比你好不就得了。”
“呸！”
吵吵闹闹中，也没人去管原唱已经被开了出来，哀婉的女声唱着:
人若变记忆便迷人
情令眼浅了便情深
认识一场 如雷雨一闪
就此 没有下文
……
难忘你
好听过若无其事没韵味
你真人
其实陌生得可以记不起
毋忘你
精彩过别来无恙如游戏
我本人
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
……
阿霆安静地闭上眼，听着听着，竟也睡了过去。
他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，昏昏沉沉的，有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偶尔从脑海闪过去。
然后他发现，这一年走下来，他是真的很累了。
庆祝快接近尾声，大部分人都喝的东倒西歪躺在沙发上，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，阿霆被几个还在碰酒的兄弟叫醒过来，不得不唱了几首。
阿栋正要拖起阿霆敬酒，门却忽然一开，服务生拿着一杯鲜绿色的果酒进来，说是隔壁包厢的韩叔敬阿霆的。
阿栋在身旁嘀嘀咕咕，莫非韩叔有求于和联社？
韩叔在江湖上的威望大家心里都知道，阿霆想了想，规矩还是不能破，于是接过果酒，让服务生向韩叔致谢。
阿霆仰起头，爽快地一饮而尽。
他皱着眉咽下最后一口，却觉得有些奇怪的味道回旋于口腔内。
一种很熟悉的味道……
他咽得太急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。
霎时间，阿霆的脸色唰地白了下去，心头猛地一凉。
——没错了，这味道，就跟林皓当初给他喝的那杯一模一样！
他怔在原地，胸口不断起伏着，握着杯身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，无数难堪不已的画面纷纷刺入他的脑中。
该死，他妈的居然又被人算计！
阿霆用手背捂着嘴，立刻把杯子扔给阿栋，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匆忙说了一句：“我先走了。”
“啊？啥？诶诶阿霆！”
阿栋被他的反应一下子搞的莫名其妙，他伸手去拦，只见阿霆打开包厢门迅速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。
为了让几个客户尽兴，在酒店吃完晚饭，项允超又替他们在ktv开了包厢，顺道叫了些小姐来陪。
项允超却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，无止境的喧哗中，几个大佬一直拉着他喝，脂粉气浓重的小姐们不停往他身上靠。
他本就不是嗜酒之人，酒过三巡，他终于忍不住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。
他抹开镜子上的雾气，拿纸擦干被冷水冲过的脸，却见隔间忽然走出两个十四帮的人。
“妈的，倒要看看这次陈霆准备怎么办，不搞死他老子不解恨。”
“哈哈哈这次可没有皓哥救他了，上次要是没有皓哥，老子早就叫人轮了他，不过没关系，这次的药量也足够让大家看看他放荡发骚的样子。”
“啧，实在没人的话老子不介意帮他一把啊哈哈哈。”
“操，你滚蛋，别跟老子抢。”
项允超脑中一阵轰鸣，他僵硬地站在原地，怔怔地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，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。
几乎是毫不犹豫地，他转身一拳揍到正在冲脸的马仔身上，马仔一个踉跄扑倒在洗手池中，项允超压住他，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水龙头上，把他磕得头破血流。
“陈霆在哪儿！”项允超怒吼道，洗手池里一片血红。
另一个马仔见状立马想逃，被项允超一脚踹得撞到隔间门板上昏了过去。
项允超把那人的头使劲往洗手池上砸：“他在哪儿！”
“他在……在……”
“说！”
“在715！”
项允超几乎是发疯般地跑到715，他撞开门大吼：“阿霆！阿霆！”
阿栋被突然进来的项允超的样子吓了一跳，他莫名其妙道：“阿超？你怎么……”
“阿霆在哪儿！快告诉我他在哪儿！”
项允超抓住阿栋的领子几乎将他拎起来，他红着一双眼大声质问着。
“他刚走，诶！阿超！”
只听“砰”地一声，包厢门被狠狠砸在了墙壁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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