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
1941年9月初﹐第二次长沙会战开始,日军进占岳阳﹑临湘一带﹐为击溃第九战区主力,以纵深突破的战略,向长沙进犯。
为了阻击日军南犯,张启山率麾下部队引诱日军主力深入至长沙东北地区围歼,最后与日军对峙于新墙河,一举歼灭。
1941年11月初,日军第11军司令官在百乐门舞厅遇刺身亡,这是继山田一郎后又一位遇害的司令官。
14
会战告捷后,张启山再次见到陈深已经是年末的冬至,那日下了场大雪。
这里举办了一场长沙名门上流的酒会。金碧辉煌的大堂中央,珠光宝气的人们酒酣热舞,激情沉醉。
张启山手里捏着高脚杯,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,他沉思于前两日从古墓挖到的石头碎片,似是周遭一切喧闹都与之无关。
偶尔有世家小姐羞赧着脸过来邀他跳一只舞,都被他莞尔一笑一一回绝。
过了一会儿,只听人在外通报,特别行动处的陈先生到了。
张启山微微抬眼,雕花大门处,陈深匆匆赶到,黑色披风抖落一地雪花。
还未步入大堂,便有几位高贵华丽的富家小姐拿着红酒杯向陈深围了上去,身处一片万花丛中,更衬得他眉目凛凛,气宇轩昂。
陈深游刃有余地一一应付,挑了几位小姐的下巴,又搭上那边美人的肩。
偶然间一个回眸,透过重重人影正好与张启山眼神一触。
张启山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,抬手喝了一口红酒,仿佛刚才并没有看到他。
没有了穿军装时的锋芒毕露,换上西装的张启山是优雅而沉敛的,像是冬日里的一壶清酒,散着芳香,令人迷醉。
陈深边和身边人打招呼边穿过人群,慢慢往张启山的方向挪去,然而这厢刚和交好的名门寒暄结束,再往沙发看去,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外面的雪已经停了,陈深寻到院子里,张启山正站在梅花树下,摘下一朵红梅轻轻嗅着,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,美得像缀了金的画,叫人看得痴迷。
四周一片寂静,隔绝了屋内的衣香鬓影,只有凛冽的风呼啸而过。
陈深往前走了两步,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。
“佛爷,院子里冷,别冻着了。”
陈深慢慢向他靠近,唇角含着一抹笑意。
张启山还在想着石头碎片的事,听到熟悉的声音,他略微偏过头看了来人一眼,眼里闪过一丝欣喜。
然而回忆起那人方才在大堂里八面玲珑的样子,又不知怎的来了些气。
他装似是被搅了雅兴,生疏道:“不牢挂记,陈先生不冷就好。”
陈深暗自苦笑,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有些怪罪的意味,于是作势干咳了一声,接话道:“要是我说我有点冷呢。”
张启山依旧没有回头看他,语气冷淡:“干我何事。”
“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。”
“陈先生的朋友多的是在屋里,先生既然怕冷还是趁早回屋为好。”
陈深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,月光下,张启山的面容像是雪片落在樱花上,白里透着粉,煞是好看。
他忽然有些得意,在外面总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张大佛爷,只有在他这里,才会显露出一如五年前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的青涩美好。
“佛爷这是在跟我生气呢?”
“怎敢。”
张启山偏过头不去看他,却也不愿跟着他继续胡闹下去了,一想到影影绰绰的人群就在窗的那一边,还是有些惴惴不安。
他谨慎地往陈深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,沉下脸正色道:“你回屋吧,别让人看见我们站在一起。”
然而不知不觉中,陈深跟他已是近在咫尺,左手不经意间悄悄搭在了他纤细的腰身上。
张启山一怔,手中梅花掉落在脚边。
陈深直直地望进他带着水雾的双瞳,满意地看着他神色一慌。
“几日不见佛爷,怎么话都多了起来?”
张启山感觉到腰间的手越扣越紧,两道俊挺的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,尽量保持镇定地伸手抵在他胸口上,沉声道:“胡闹什么?快放手。”
“你别动了,我的定力没那么好。”
说罢左手就缓缓沿着腰身滑了下去。
张启山忍不住低声吼他:“陈深!”
“诶……”
陈深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张启山见他脸色不对,低头一看,只见陈深的右手腕上侧有道已经结了痂的血痕,大概是刚刚自己一挣扎不小心按到了伤口,如今已裂开渗了些血丝。
“怎么弄的?”
张启山将他的袖口挽上去,思绪繁重。
陈深拍拍他的手背,轻轻摩挲着,云淡风轻地说:“不碍事,前几天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埋伏了而已。”
张启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,一时无言。
他深知他所处的位置四面八方都是悬崖,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。
然而他也无法劝说些什么,山河破碎,国难当头。在家国天下面前,个人的性命都是小事,二人早已都置之度外。
“放心,等我拿到“归零”计划……”
“先生,有密电。”
就在这时,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,二人立刻触了电般分开了距离,互相背过身站得远远的。
陈深站在走廊上看完密电,随即掏出打火机把它烧了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飘浮的余灰渐渐落下,最后融在雪水里。
陈深说:“我要走了。”
张启山整理着西装,抚平刚刚被弄出来的褶皱,头也不抬地回道:“知道了,不送。”
陈深笑了下,万般留恋地叹了口气:“我是说,我要离开长沙了。”
张启山动作缓了缓,继续低着头整理:“恩。”
良久,换来的是身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
烟花易冷,人事易分。
张启山慢慢抬起头,大雪过后的月光,清如白银。
15
三日后是陈深离开长沙的日子。
火车汽笛声长鸣,陈深拎着皮箱走在前面,到了车厢门口又停住了脚步。
他抬眼往人群望去,抱着一线希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然后他看到了张副官,拿着报纸正杵在报刊亭外。
张启山到底还是来火车站送了陈深。
陈深借故离开随从,埋入人群里,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和张启山背对背坐在并排的椅子上。
面前人来人往,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,长长的一段时间里谁都不曾开口。
“这次又要我等多久?”
张启山向来寡言,这次却率先打破寂静。
陈深往后靠了靠,侧过脸:“怎么,我还没走,佛爷就想我了?”
张启山闻言垂下了眸子,只淡淡说了句:“别贫。”
陈深笑了一阵,而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乱世风云,颠沛流离,早已不是能轻易许下山盟海誓的岁月。
他们之间,从来没有资格谈天荒地老。
16
“别等了。”陈深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在颊边,他一字一句地说,“这次,别等了。”
17
以前认真跟陈深说话的时候,他总是喜欢不正经,现在他认认真真地说着这几个字,张启山倒希望他是开玩笑。
然而,自己又何尝等得起。
在这兵荒马乱的纷争时代,每分每秒都是苟且偷生,身不由己,心不由己。
余下的日子里,随万千军士驰骋沙场,与金戈铁马作伴,与敌寇战至力歇筋疲。
怕是等他回来,见到的只是自己一具枯骨。
张启山望向窗外幽蓝的长空,静静想了会儿功夫。
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相识以来,已经过了那么久。
“好,就此别过。”
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见最后一面。
张启山将手上的皮手套脱下放在了椅子上,转身离去。
江湖路远,这一生浮浮沉沉,总算不曾寂寞。
18
二月红是不喜欢梅雨季节的。
一到这个时候,丫头的头都会疼的厉害。
张启山想起去年前往上海处理军务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老者,说是针灸功夫厉害,专治头疼的毛病。
跟二月红说了以后他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老者满头白发,涵养极高,也是好客之人,端出一碟碟地道的上海小吃为他们接风洗尘,邀他们在这里住。
这天天气难得的好,二月红陪着丫头去热闹的集市散心,怕张启山一个人闷得慌,遂又把他拖了去。
三人走得累了,在路过的茶馆歇了脚。
听闻丫头爱吃这里的山楂糕,二月红特意为她去老字号买了一盘回来。
朱红色的山楂慢慢熬成浆汁,做成糕后在上面撒上点桂花,酸甜可口又唇齿留香。
而二月红不知道的是,张启山也喜欢。
以前年少时,陈深每次来找他都会带山楂糕来。
陈深不爱酸,张启山总是故意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一块,看着他被酸得五官挤在一起笑得开怀。
自他走了以后,他就再也没吃过。
到现在,转眼已经九年。
张启山看着眼前鲜红翠黄的糕点,竟是有些陌生了。
“噢哟你看昨天的报纸没有,特别行动处出了叛徒呀。”
“瞎说什么,什么叛徒,那是咱们的革命者,啊呀那叫打得惨。”
“听说尸体都找不到了是伐?”
“是啊,叫陈……陈什么来着,哎,可怜啊。”
张启山手一抖,金黄色的桂花撒落在木桌上。
二月红望了他一眼,关切道:“佛爷,你怎么了?”
张启山用指尖捻起碎花心放进嘴里,面不改色:“没事。”
他微微笑着,细细嚼着桂花,舌尖慢慢泛出一丝苦味来。
19
1944年,我军在情报人员的帮助下成功获得日军代号为“归零”的重要作战计划,粉碎了日本侵略者的阴谋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,中国人民漫长的8年抗战终于取得胜利。
20
早春的时候,张启山曾陪着二月红又进了一回古墓。
丫头死后,二月红一直郁郁寡欢,张启山不忍看他继续消沉下去,于是瞒着齐铁嘴和陈皮阿四,和他单独走了一遭。
之前寻到的那块陨石还安放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,传说可以通过这块陨石进入到亡者的世界,张启山从前觉得这石头邪性异常,不允许二月红动它。
这次二月红答应张启山,见完丫头最后一面,就不再执念,张启山只好同意了。
回到地面上,二月红跟在张启山身后,一步三回头。
张启山叹了口气,淡淡道:“二爷,别看了。”
二月红低着眼,走上前与他并排,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:“佛爷你,难道就没有想见的人?”
张启山没有看他,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走。
想见的人,想见的人。
然已经消失的,到底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。
见了又如何,不见又如何。
“没有。”
21
临近新年,小雪初晴,院子里的冬樱开得正艳。
勤务小兵匆匆赶来,送来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箱子,和张启山说门外有人求见,这是给佛爷的见面礼。
张启山正军务繁忙,低着头自顾自写着公文,没有做出回应。
小兵不敢乱动,只得抱着箱子一直站着。
一刻钟的功夫,张启山终于抬起头来。
“谁?”
小兵摇摇头说自己认不得,对方又不肯报上姓名,要让佛爷亲自去门口接见他。
张启山让小兵把箱子放下,冷哼了一声,心想这人来头大不大不知道,派头到不小。
张启山又低头写了会儿公文,眼角余光瞄到箱子,突然又开始好奇起来。
倒是想看看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值得自己亲自接见了。
张启山把箱子拿过来,啪嗒打开。
放眼望去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样东西。
一副当年落在车站的皮手套,完好无损。
一袋长沙老字号的山楂糕,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。
张启山慢慢站了起来,双唇微微颤抖,心中万千思绪如泉涌。
他把它们一一拿起来,仔仔细细望了一阵,又缓缓放了回去。
又见铁箱最边上一个银色雕花、做工精致的盒子,不知是何物。
他先是观摩了一阵外壳,底面上写着英文:from Paris。
他打开,里面是艳丽的水红色。
——竟是盒玫瑰香粉。
小兵站在一旁等待佛爷的指示,只听佛爷一声令下:送客!
22
“佛爷,他已经在门口坐了一个时辰了,还是不肯走。”
23
张启山披上军绿色大衣走到大门,看到熟悉的背影的一刹那,不由得放慢了脚步。
向来鬼神不惧的张启山,此时此刻,却怕一切都是一场水月镜花。
“大佛爷,你终于出来了,让我等好久啊。”
来人坐在台阶上,双手托着下巴,两条猫弧委屈地挂在唇边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
张启山冷着脸,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,站在上方望了望他:“不过是一个时辰,这就算久了?那就再待会儿吧。”
说罢,又将那盒玫瑰香粉扔还给他。
“还有,先生怕是送错东西了。”
来人一把接过,看了一眼笑得更开:“没有啊,这是我特意从巴黎带回来送给佛爷的。”
“关门!”
“不是,佛爷你听我说!诶别关别关!”
一念知秋落,三朝待春归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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